pp夫人

“查尔斯……你……总是能够找到我……”那声音里有无奈、有悲苦、有深深的渴望与眷恋，越来越低沉……越来越哽咽……“你救赎了我，我却没能力保护你……”

声音……来自身后……

面前，那卧床的病人，恐怖的伤者，他一动不动的望着查尔斯，浑浊的绿色眼眸涌出清澈的泪水……可那些眼泪，被肮脏的绷带吸纳、吞噬……

查尔斯的泪水，顺着脸颊不停的滑落，他朝他走过去，他小心翼翼的去摸那些露在外面，乌黑溃烂的指尖，微微的温热……他还活着……二百年之后……他还活着……

身后轻微的脚步声慢慢靠近，一双冰凉的手，轻轻的搭在他的肩上。

查尔斯仰起头，那也是艾瑞克，保持着他记忆里的容貌，他悲伤的双眼，正温柔的注视着他。

 “不是你的错，艾瑞克……”查尔斯的嘴唇哆嗦着，床上的人就像被狠狠摔碎，然后再拼起来的雕像，勉强维系着完整，却是如此的脆弱，他想抱他的肩膀，想让他也用力的拥抱自己……可他们都做不到，他只能握着他的手指，颤抖着向他控诉，“……你明明在等我，为什么却不见我？”

“我没有在等你……我没有……我宁愿你永远不要见到我……见到我这副人不像人、鬼不像鬼的样子……”身后的人幽幽的说着，可查尔斯却只看着那双纱布里，痛苦的眼眸……

“你还是原来的样子……艾瑞克……你还是这世上最英俊、最温柔的男人……”查尔斯缓缓的抚摸着那张缠满纱布的脸，身后的人动了动，来到他的身边，用手指拭去了他脸上的泪水。

“我不知道他们还有能力把你召唤到这里……查尔斯……我只能用影子去救你，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……”

“影子？”查尔斯含着泪，轻轻的笑了，“他好冷啊，艾瑞克……”

那双眼眸也有了淡淡的笑意，声音，从影子的口中传出，“过来……查尔斯，让我抱抱你，你不会弄疼我。”

查尔斯笑了，大滴大滴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，滚落在艾瑞克的身上，他靠过去，动作轻柔而小心，松松的抱住艾瑞克的肩膀。

“这是你的第三世……查尔斯，让我看看你……你没变……跟我的记忆里一模一样……”

第三世……他在人间的轮回中颠簸流转，整整两百年，他没有前两世的记忆，但绝不会比留在这样一个躯壳里，守着二百年的记忆、爱恋与痛苦的艾瑞克更艰难。

“告诉我……艾瑞克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？”

……

是魔鬼……

他本不相信这世上有魔鬼，查尔斯下葬以后，七重山的雨季提前到来，他醉醺醺的坐在被雨雾模糊的窗子背后，冷冷的看着阴云弥漫的山峦，黑暗笼罩了整座七重山，瘟疫开始失控，死亡开始蔓延……

查尔斯的死并没有平息魔鬼的震怒，人们开始彼此指责，因那虚无缥缈的谣言和荒诞的表演，而痛失一位善良的医生。

艾瑞克冷眼旁观，笑容冰冷，而愤怒与痛苦不断在他心底、脑海积累……

人们的悔恨，仅限于失去一位对他们有益的医生，查尔斯饱受折磨，痛苦惨死，却没人忏悔、没人铭记，如果……如果查尔斯死后，瘟疫真的就结束了……他们会不会额手相庆，甚至对那些杀死查尔斯的人顶礼膜拜？

他们会的！

壁炉里熊熊的火焰，炙热的燃烧，可艾瑞克仍觉得冷，刺透骨髓的深深寒意。

阿尔文·兰德成了过街的老鼠，被人从房子里拖出来痛打……那会让他们的良心好过一些吗？把所有的罪恶都推到一个人身上？

这里还有无辜的人吗？他们在暴行面前转过身去，他们在一个被羞辱、被凌虐的受害者面前保持沉默。

这里还是人间吗？这个表面上友爱、热闹、淳朴的小镇，却藏着一个永远洗不干净的肮脏秘密，恶臭的脓疮，漆黑的鲜血……

艾瑞克冷笑着，把酒瓶举到唇边，仰头……辛辣的烈酒，刀子一样划过他的喉咙，却缓解不了任何痛楚与仇恨。

“艾瑞克·兰谢尔！”一个声音，低沉喑哑，却像是一口铁铸的巨钟被重重的敲响，隆隆的回响震耳欲聋……

他睁开迷茫的双眼……冷冷清清的房子里空无一人……

可他却能感觉得到，有种看不到的存在，就在他的面前。

他睁大眼睛，对面墙上的老式挂钟，钟摆摇晃，一丝不苟。

可……有东西，就在他与那面墙之间左右飘荡……

“谁？……是谁？”他睁大血丝密布的双眼……手里的酒瓶应声落地……

“我是谁？”那庄严的声音里带了几分讥诮……它自问自答……“魔鬼？……”那声音顿了顿，复又说道，“亦或是神祗？……我没有姓名，没有称谓，艾瑞克·兰谢尔，那些只是人类需要的名字。”

“我不相信！我看不到你！”艾瑞克站起身来，对眼前的空气低吼。

“你当然看不到我，你没有信仰……如果你相信我是魔鬼，那我就是魔鬼的模样，如果你相信神，我就是神的模样。”

艾瑞克冷笑出声，“那就去找你的信徒，你需要祭品吗？需要吗？这里就只有我，带走我，用我的鲜血来祭奠你可笑的威名，把查尔斯还给我！”

“他不在我这里，艾瑞克·兰谢尔……我要的从来都不是无辜的灵魂。”

艾瑞克颓然坐倒，“你想要我，是不是？我痛恨那些人害死查尔斯，可我也不是无辜的……是不是？……他找到我，爱上我，我却没能保护好他，如果那天我没把他追回来……如果就让他这样离开七重山，他就不会死。”

“是你召唤我到此，艾瑞克·兰谢尔，你的痛苦与仇恨给了我成形的力量。”

“你能帮我复仇？”

“我能，如果你的痛苦和恨意足够强大，我就无所不能。”

可笑……艾瑞克低低的笑着，声音越来越大，越来越疯狂，太可笑了……“一个无所不能的神，却需要人类的力量令他强大，一个万人膜拜的魔鬼，却根本没有形体……”

可那无形的声音笑的更大声，笑的更癫狂，就像一阵错乱的钟声，让艾瑞克头痛欲裂，他咬牙瞪着眼前的空气，只听那个声音冷冷的说，“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什么神，更不是什么魔鬼……我是人类的欲望……良善的欲望，邪恶的欲望，我在你们祷告声中成形，在你们点燃祭品的青烟中发出声音……你的欲望是什么？你的祈求又是什么？”

“……我想让查尔斯回来，好好的、完整的回到我身边……”

“艾瑞克·兰谢尔，唯有死亡无法用欲望挽回，除此之外，你可以让我做任何事……”

“我要所有伤害查尔斯的人付出代价！”艾瑞克咬牙打断了那个声音。

“我的力量还不够强大，艾瑞克·兰谢尔，你要给我极致的痛苦、极致的恨……”

艾瑞克露出鄙夷的冷笑，“不够吗？你还想要什么？一个活生生的祭品？”

“我就是你，艾瑞克·兰谢尔，你必须向自己的欲望献祭。”

……

钢琴的声音，在空旷的大厅里缓缓流淌，伴随着窗外的花香，他的回忆，还有夜里薄薄的雾色。

艾瑞克坐在琴凳上，优雅而虚弱，悲伤而坚定，他弹着查尔斯弹过的曲子，想着他柔软而温暖的嘴唇，这里并没有什么变化，还是那座宅子，还是那些恐怖的镜子，只是身边的人，变成了一段记忆，记忆里的温存，变成了再无法触碰的梦境。

他的心已经死了，还留着这个躯壳有什么用？

他早就该追随查尔斯一起离开这里，但，如果他走了，查尔斯在七重山留下的印记就会被擦除的干干净净……只要他活着、他不忘记，那这个世界，就都别想忘记查尔斯。

艾瑞克俯下身，拿起脚边的酒瓶……他仰头灌了几口，摇摇晃晃的朝壁炉走去。

壁炉里的橡木正在燃烧的火焰中化为灰烬。

艾瑞克半跪下去，把剩下的半瓶酒洒在身上……不等他伸手去拿火把，一抔火苗突然跳到他的手臂上……火与酒精，一发不可收拾的点燃了艾瑞克的整个身体。

他的衣服、头发最先起火，接着是皮肤……血肉，咝咝啦啦的声音，是人在火焰中灼烧……

熊熊燃烧的大火中，艾瑞克再忍不住，发出野兽一般的痛苦嘶吼——

“够了吗？这痛苦……这仇恨……够了吗？……”

……

……

艾瑞克躺在床上，烈火灼伤了他的喉咙，他不能叫，也不能动，太疼了，实在太疼了，他以为烈火就已经是极致的考验，哪知从火焰中活下来才是最大的痛苦……查尔斯啊……在整整四个小时的折磨中，你是不是也这么疼？这么绝望？

可你还是撑着一口气，等着见我最后一面。

你放心，我也会撑着，等着看那些伤害了你的人，生生世世活在他们应得的痛苦中。

“艾瑞克·兰谢尔，我会报答你的献祭……”那声音在他烧毁的耳边回响，“我会让整个七重山为查尔斯·泽维尔陪葬，我会留下那些罪恶的灵魂，听凭你的发落。说出来……说出你的要求……”

艾瑞克沙哑含糊的嗓音，就像一个坏掉的风车，在寒夜凄迷的风中嘎吱作响，没人听得懂，但那无形的力量却听得一清二楚——

七重山还有无辜的生命……他说不出口……他做不到……

艾瑞克觉得有什么东西，在他的心上轻轻拂过……接着，一团小小的金色的细沙，仿佛旋转的星云，在他眼前缓缓转动……

“良知……艾瑞克·兰谢尔……人类灵魂中最美丽的东西……他会阻碍你的思考，让你左右为难……我帮你带走他，你想让他去哪儿？”

“让他去查尔斯的身边……永远永远陪着他，但不要靠近他，不要再为他带来灾难……只要能看着他幸福、看着他快乐就好……把他的讯息传递到这里，让我……让我也能看着他……”

……

……

查尔斯震惊的看着床上的艾瑞克……“那是你……”他哭着说，“在我身边的，我爱着的……一直都是你！”

“是我的灵魂，是我唯一能给你的，美好的礼物……可我从来没想过要靠近你，我太怕悲剧会重演，再给你带来伤害了……可是，每一世你都能看到我，找到我……让我爱上你……”

查尔斯的泪水不断的流下来，他俯下身，脸颊贴在艾瑞克无法动弹的手掌上，“你一直都在我身边，艾瑞克。”

……

复仇的欲望，夺走了他的良知。

他听到那个声音幽幽的说，“我来选择方式，你来选择是还是否。”

艾瑞克目光冰冷，“既然已经决定了，我的意见又有什么重要的？”

“欲望从来不会为所欲为，艾瑞克·兰谢尔……除非获得你的许可，否则这世界注定被邪恶占领，人类所谓的‘魔鬼’就会成为唯一的神祗……告诉我你的选择，是，还是否？”

他的心里一片冰冷，他失去了良知，他不再有所顾忌，他的答案是——

是！我要他们为查尔斯受到的伤害付出代价，我要他们经历与查尔斯一样的痛苦与摧残，我要他们永坠地狱，直到……直到查尔斯亲口对他们说，他原谅了！他宽恕了！

……

“来吧，艾瑞克·兰谢尔，我会让你看到发生的一切……这是你应得的！”